发信人: lsaiah (SKIASONARANHR), 信区: SF
标 题: 虚时代(1-4)
发信站: 水木社区 (Fri Jan 20 10:17:05 2012), 站内

(未完工,随便看看,多提意见,请勿转载)

1

那是普普通通的一天,早上八点整,朝阳像往日一样在东方升起,穿过北京雾蒙蒙
的天空,将略显苍白的阳光投到泛起丝丝涟漪的湖面上。远处的理科楼群和近处的
古塔倒映在湖水中,在清晨的光线中荡漾着。

韩夏穿着T恤短裤,在湖边跑步,这是他从实时代保留下来的习惯,每天早上都要
绕湖跑上三圈,大转向以来,一切都变了,只有这个习惯依然故我,或许只有这样
,他才能觉得自己还是自己,是一个活着的人。当然,韩夏想,这种感觉或许也只
是幻觉。但双腿跑动时的力量感,汗流浃背的燥热,和微风迎面而来的惬意,却是
那么真实不虚,每一下粗重的呼吸都在提醒他,他还活着。

韩夏跑完了三圈,停下脚步,在湖边长椅上坐下,拿出带的一瓶水喝了几口,望着
澄碧湖面上的倒影。一条鱼在水面上跃起又落下,水面剧烈地波动起来,另一个世
界的影像消失在一圈圈波纹中。

不一会儿,韩夏听到微微的脚步声,扭头望去,就看到迎着阳光的方向,一个红衣
服的女人朝着他大步跑来。韩夏略感诧异:这么早会来湖边的没几个人。他每天清
早都来湖边,能见到的几个人早就熟极如流。

女人的头湮没在阳光中,看不清面貌,韩夏只看到胸口跳动的丰腴,忍不住多看了
两眼。女人很快跑到了他面前,韩夏微微转过头,女人却大咧咧地停步,在他身边
坐下了,喘着粗气问他:“喂,有水吗?”

韩夏有些尴尬,说:“只有半瓶了……”女人却毫不在乎地接过去,大口喝了起来
。韩夏看着她的侧脸,忽然认出,叫了起来:“陶老师,怎么是你?”

韩夏认得,陶老师名叫陶莹,三十出头,以前教过韩夏两个学期的英语,是个严厉
古板的女教师。她转头看了韩夏一眼,显然认不出他,只点头说:“你挺面熟啊…
…”

“我是经济系的,以前上过您的四级英语。”韩夏说,“您怎么一早在这里?您也
来跑步?”

“无聊么,得找点刺激。”陶莹轻快地说,“你要不要也试试?”

说着她解开了上衣的纽扣,露出了雪白的胸脯和小腹。韩夏微微一惊,看着陶莹脱
下上衣,又褪下运动裤,身上只剩下轻薄胸罩和短裤,然后脱掉了鞋子,成熟的女
性曲线暴露在清晨的空气中。韩夏呆呆地看着,只觉得欲望在隐秘的地方燃烧了起
来。

“小家伙,看什么呢?”陶莹大方地一笑,语气中已经有挑逗意味。

韩夏还不习惯这种身份变化,有些羞涩地收回了目光,心中暗骂自己没用。

“想要么?”陶莹拍了拍他的脑袋,露骨地说,“不说话老师可走了。”

韩夏点了点头,大着胆子伸手去揽陶莹,这种事他干过几次,但总是不熟练。陶莹
却躲开他后退几步,大笑着说:“有本事就来追我!”纵身跳进了湖里,畅泳起来


韩夏这才明白她是要游泳。也三下五除二扒了衣服,跟着趟进了湖水。清晨的湖水
异常冰冷,让他一阵颤抖,却也给他异样的刺激。这时陶莹的脑袋已经在十几米外
了,韩夏深吸一口气,用自由泳的姿势划出了一行水花,追了上去。

陶莹泳技不错,韩夏刚才跑步又损耗了不少体力,花了半天才追上。他急促地喘着
气,抱住了陶莹光滑的身体,将她揽在怀里,在她的脖颈上胡乱亲吻着。陶莹算不
上漂亮,在水中却充满了成熟女人的魅惑。陶莹将脑袋凑到他耳边,咯咯笑着,湿
漉漉的头发搭在他肩膀上,含含糊糊地说:“你读过莎士比亚的诗不?”

“什么诗?”韩夏一怔。

“Shakespeare,比如这首,”陶莹说,接着自言自语道:“‘When I consider
every thing that grows/Holds in perfection but a little moment;/ That
this huge stage presenteth nought but shows /Whereon the stars in secret
influence comment……’下面是什么来着?好像忘了。”陶莹困惑地摇着头,仿
佛是一个恼人的难题。

“是不是那个‘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韩夏傻乎乎
地问,他只知道这一句莎士比亚名言。

陶莹狂浪地大笑起来,推开他站了起来,湖水实际上只到她胸口。她在水中向岸上
走去。“那个……你去哪?”韩夏叫道。

“去图书馆,”陶莹说,“来,老师给你上一节英语课。”

韩夏跟着陶莹上了岸,随便套上了衣服,两人一先一后向图书馆走去。“陶老师,
您刚才念的英文是什么意思?”韩夏问。

陶莹回头说:“文艺复兴时期,宗教信仰低落,人们开始怀疑永生,觉得人死了什
么都没有了,因此艺术作品中重视此世的享受,特别是爱情和性爱,宣扬及时行乐
的思想。一个常见的主题就是生命和青春不能长久,时间会摧残人的身体,让人变
成一堆白骨,比如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是不是很讽刺?”

“什么‘莎士比亚的丧尸’?”韩夏没听清楚。

陶莹兴致一下子没了,“对牛弹琴。”她嘟囔着,走在前面不说话了。很快他们就
到了图书馆,玻璃门上不知道被谁砸出了一个大洞。他们很容易就走了进去。

外国文学阅览室在二楼的最深处,门已经被打开了,不过里面好像没有人。陶莹走
了进去,很熟练地穿过一排排书架间。韩夏傻头傻脑地跟在后面,开始有点后悔,
觉得自己完全是在被这个女人牵着鼻子走。他知道自己应该像其他男生那样,不管
三七二十一,一把把陶莹按倒在地上,随手给她三四个耳光,打得她求饶,不理会
她的挣扎反抗,扒光她的衣服,在她身上一展男人的雄风……不过他毕竟做不出这
种事。要不就掉头而去?但是他又期待着——

“找到了!”陶莹从架子上抽出一本英文书,依稀是莎士比亚诗集,打开来,高声
念了出来:

When I consider every thing that grows
Holds in perfection but a little moment,
That this huge stage presenteth nought but shows
Whereon the stars in secret influence comment;
When I perceive that men as plants increase,
Cheered and checked even by the self-same sky,
Vaunt in their youthful sap, at height decrease,
And wear their brave state out of memory
……

她一边念着诗,一边将韩夏推倒在两排书架之间,扯下他的裤子,然后迅速脱去了
全部上装,一对豪乳跳了出来,在空气中晃动着,深褐色的乳尖挺立起来。韩夏只
觉得白晃晃的一阵头晕目眩,陶莹已经把短裤甩到一边,坐在了他身上,开始狂野
的动作。口中继续吟哦着:

Then the conceit of this inconstant stay
Sets you most rich in youth before my sight,
Where wasteful Time debateth with decay
To change your day of youth to sullied night,
And all in war with Time for love of you,
As he takes from you, I engraft you new.

“陶老……你究竟在念什么?”韩夏喘着粗气问。

“要不要我给你翻译一下?”陶莹说,裸裎的腰肢上下起落,口中喃喃念道:

“当我看到一切生长者,
只在刹那能够完美;
世界舞台上一无所有,
唯有星辰在秘密中牵引。
我看到人类像植物一样生长
被同样的天空赋予盛衰
少时繁茂,日中则仄,
一切美好都从记忆中被抹去!”

她念得越来越快,声音也随着动作的疯狂愈发高亢起来,不是在呻吟,而是在大喊
。韩夏在兴奋中闭上了眼睛,凭触觉和听觉感受着身上女体情欲中深深浅浅的律动


“于是这瞬间停留的诡计
让你青春的容盛出现在我面前。
而残暴的时间和腐朽商议,
要把你青春的白日变成暗淡黑夜。
为了爱你,我将和时间对抗——”

砰然一声巨响,仿佛炸雷在耳边炸响。

陶莹的吟诵声戛然而止,动作也随之停下。温热的液体和一些软乎乎的东西扑在韩
夏的脸上和胸膛上。韩夏诧异地睁开眼睛,看到身上的陶莹身体微微颤抖着,一只
眼睛从眼眶中凸了出来,奇怪地瞪着他,另一只眼睛,连同半个脑袋已经不翼而飞
,鲜血和脑浆溅得他们二人浑身都是,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高涨的情欲一下子无影无踪,韩夏只觉得血液都变得冰冷,如同置身噩梦之中,想
叫却叫不出来。

陶莹嘴巴动了两下,身子缓缓倒下,歪向一边,像沙袋一样撞在书架上,一排书从
上面跌落,带着无人翻动的灰尘砸在他们身上。陶莹仍在抽搐着,灵魂虽已离她而
去,但亢奋中的身体一时还没有失去原始的生命力。

韩夏看到,陶莹倒下的身体后面,露出了一张苍白而美丽的少女的脸,和一个还在
冒烟的枪口。他认出那是一支五四式手枪。

少女面无表情,再度将枪口对准了他,死亡的恐惧让他无法呼吸,他艰难地吐出几
个字:

“你干——”

“你们太吵了。”少女冷冷地打断他,然后开了枪。

韩夏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因为在声音能传到他耳膜并被输入大脑之前,他的脑部
已经被子弹贯穿。韩夏只感到周围的世界忽然像万花筒一样变幻出千奇百怪、匪夷
所思的颜色和形状,然后又像一个拙劣的拼图游戏一样破碎在虚空中。他的意识顽
固地在黑暗中残存了片刻,然后连黑暗亦消失不见,只留下最后一个念头:

“我操。”

2

韩夏睁开眼睛,仿佛从噩梦中醒来,心有余悸,还狂跳个不停。眼前仍是一片黑暗
,但他随即听到了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声,他知道是自己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同寝
马小军。

“哈哈哈,夏子,你丫昨天死得够可以的啊,和陶莹死在一块儿了!”

韩夏冷哼一声作为回答。

“真的诶,”马小军兴高采烈地说,“昨儿中午我听说图书馆有对狗男女被人爆头
了,赶紧跑去看,谁想到是你和陶莹,光着屁股抱在一起,脑浆流了一地,真他妈
过瘾……”

“哪里,比你老人家上次被人大卸八块的英姿可差远了!”韩夏没好气地说。

“我说夏子,”另一个声音说话了,是睡在对面的谢东,“昨天的事,究竟是谁干
的?”

韩夏闭上眼睛,女孩的样子又浮现在他脑海里,圆领的黑色连衣裙,黑丝长袜,长
发,苍白的脸颊上没有半点血色,大大的眼睛冰冷地盯着他。手上握着一支手枪,
黑色雪纺袖遮不住手上古怪的瘀伤……但他绝对不记得见过这张脸。

“不知道,”韩夏叹了口气,“一个不认识的女生,我不记得见过,可能不是燕大
的。”

“什么?”马小军大叫起来,“别的学校的女生敢来我们燕大杀人?好大的胆子!
打狗还要看……不是,我是说夏子,这口气你不找回来,就不是男人!”

“还用你说?”韩夏说,“那小妞最好别让我看到,要不然……”

三个男生一起发出心照不宣的笑声。

“我说一大早的你们吵什么?”第四个人懒洋洋地加入谈话,仿佛刚从梦中被惊醒
。是他们的寝室长刘烨。

三人沉默片刻,然后马小军说:“今天轮到谁了?”

“不是我,我昨天刚干过。”谢东说。

“也不是我,夏子?”

“算了,”韩夏说,“今天没什么心情,放过他吧。”

“你小子被爆头以后就怂了?这家伙会扰得大家一整天不安生的,到时候你可别后
悔。”马小军冷冷地说。

“你们别管,我处理吧。”韩夏说。

“一大清早你们怎么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刘烨说,“什么爆头,游戏玩多了?“


“烨子,跟我跑步去。”韩夏说。

“我不去,还想多睡会儿呢。再说不是九点才有课吗?现在……”他看了眼表, “
还不到七点呢。“

“你不去就算了,”韩夏说,“昨天我跑步的时候,碰到蒋雪婷了,她约我今天一
起去跑步来着……”

“蒋雪婷?真的?”刘烨来了精神,“你昨儿怎么不说?走!”

他们穿好衣服,走过宿舍楼的过道,还没出门刘烨就感觉到了不对,似乎大部分宿
舍的人都醒了,有的宿舍开灯,有的没开灯,但都能听到里面热闹的说话声。平常
可不是这样,这个点大多数人都在睡觉,这些懒鬼男生不到九十点钟是根本不会起
来的。

一个宿舍的门开了,一个男生拿着一卷纸奔向厕所,不过看到韩夏又停住脚步,勾
着他肩膀,挤眉弄眼地说:“听说你昨儿和陶莹那什么,被人……哈哈哈!”

韩夏有些尴尬,干笑两声:“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陶莹人老了点,不过倒是挺风骚的,哪天哥们儿也……”

“陶莹?你们是说教英语的陶老师?”刘烨忍不住插口,“你和她怎么了?”

男生奇怪地看了一眼刘烨,摇摇头,没说话走了。韩夏只简略地说:“一会儿再说
吧。”

他们走出宿舍,刘烨站在门口,迟疑地左右张望着,一大早,天刚刚亮,周围还看
不清楚,但是他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往日这时候人不多,但是跑步的人,晨读的人
,一早起来上自习的学生,送报纸的小贩……正是那些不起眼的晨景赋予这所大学
以生命的脉动,但如今这种生命力却无端消失了。外面人也不多,有的穿着睡衣懒
洋洋的像在梦游,有的赤着上身就急匆匆地向外跑去,远处有人像疯子一样大笑大
叫,还有几个人似乎躺在路边不知道干什么……违和感无处不在。

“那些人在干嘛?”刘烨吃惊地问。

“活着。”韩夏说,“走吧。”

他们向校园北部的湖区走去。刚走过一栋楼,他们看到对面楼顶的一个阳台上门打
开了,一堆电脑和书本之类的东西噼里啪啦从楼上坠下来,散落在地上。刘烨吓了
一跳,想问什么,但看了韩夏一眼,又讪讪闭上了嘴。

他们来到校园里唯一一条商业街上,往日虽然是清早,这里几间早点铺早已经开门
,热腾腾的馒头包子粽子已经放在了外面,早起的学生都在买早点了,但此刻却毫
无动静。街上一个人也没有,鬼气森森的。他们走到百货店门口,店门已经不知被
谁砸开了。韩夏让刘烨登在那里,大摇大摆地进去,很快拿了两瓶水和一包饼干走
了出来。

“你没给钱?”刘烨实在忍不住问道。店里灯都没亮,显然没人。

“一切都是免费的了,爱拿什么拿什么。”韩夏说,扔给他一瓶水,刘烨愣愣地接
住了。

路边小楼里,一扇门开了,一个只穿着内衣的女人嘻嘻哈哈地跑了出来,两个男人
追在她背后,不知在干什么。他们从韩夏和刘烨身边跑过去,绕过墙角,很快不见
了踪影。刘烨呆呆地看着他们,开始怀疑自己在做梦,使劲掐了一把自己的脸,生
疼。

他们向湖区走去,和昨天一样,湖边没什么人。韩夏跑了起来,刘烨跟在他后面,
两人都没说话。良久,刘烨迟疑地问:“那个……蒋雪婷的事,你是骗我的吧?”


“只要你愿意,”韩夏头也不回地说,“今天下午就可以和她做爱,如果到时候你
还活着的话。“

刘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没答话,空中传来了巨大的轰鸣声,他们抬头看去,
一架叫不出名目的小飞机正飞过头顶,飞得异乎寻常的低,好像只有几百米高。引
擎声震耳欲聋。但它显然已经失控,在空中打着滚,穿过长空,坠向西边去了,杂
乱的尾迹横贯长空。没过几秒钟,西方升腾起一道夺目的火光,随即清晰的爆炸声
如同远处的雷霆响了起来。

刘烨呆呆看着,浓浓的黑烟在几公里外升了起来。韩夏只看了两眼,视若无睹地跑
了过去。

“究竟是怎么回事!全世界都疯了吗?”刘烨忍无可忍地大叫着,站住了。

韩夏有些烦恼地停了下来,他觉得让刘烨活到现在可能是一个错误。他应该听马小
军的建议的,一早就用小刀扎进他的脖子。

如果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一种痛苦,那么身边有个大吼大叫的无忆者至少增加了一
倍这样的痛苦。

“坐吧,”韩夏指着湖边一块大石头上说,“现在我告诉你究竟是怎么回事。”


3

他们坐在石头上,秋日的晨风掠过湖面,带起一片波光粼粼。一片落叶在风中飘飞
着,坠入清冷的湖水,打着转慢慢沉了下去。远处的小树林中有什么鸟儿忧伤地鸣
叫着。朝阳初升,透过雾蒙蒙的天空,投下苍白的阳光。

“今天是几号?”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韩夏有些突兀地问道。

刘烨愣了一下:“不是刚过完国庆么,10月12号啊……星期五。”

“哪年?”

刘烨盯着韩夏看了一会儿,才迟疑地说:“2012……你问这干嘛?”

“你错了,今天是2012年10月11日,星期四。”

“那不是昨天么……我记错日子了?”

“不是记错的问题,事实上……”韩夏顿了一下,斟酌着怎么用词。

“什么?”

“事实上现在已经不用公元纪元了,我们用的是虚纪元,这个纪元里没有年,也没
有月,只有天,平均每天为20小时多一点,今天是虚纪元第647天。”

“你在说什么呀?”

“我记得虚纪元的第一天,”韩夏没有正面回答,却望着远方,缓缓说,“我和你
,还有小军和东子,像平常一样在床上睡懒觉,然后被外面扰攘的声音吵醒。我们
一开始还不是很在意,我下床以后,想去刷牙,才发现昨天刚买的牙膏不见了……


“你是说昨天晚上我们一起去超市买的竹盐牙膏……”

“没错。另外奇怪的是我明明有几本书记得昨天已经还掉了,但又奇怪地出现在书
架上。一包已经吃完的饼干完好无缺地放在桌上……”

“这怎么可——”刘烨又不明白了。

“听我说完,”韩夏做了个手势,“我还没回过神,就听到外面嚷嚷,好像说对面
有人跳楼了。我们跑下楼去看是怎么回事,结果发现确实有个不认识的家伙摔死了
。很多人围着看,还有人报警。但我很快又发现,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不少人没头
苍蝇一样跑来跑去。似乎并非只是因为有人跳楼,但究竟有什么不对,一时又说不
上来,大概跟你刚才的感觉一样。然后我碰到了郑志——”

“你说管院的政志?他昨天下午跟人踢球,不是被踢伤腿送进医院了吗?我们昨晚
还说过两天去看看他呢。”

“没错,他‘昨天’下午腿伤了,可是我看到他的时候,他什么事也没有,大步流
星地跑过来。我拉着他问怎么回事,他说他也不清楚,明明在医院睡着的,醒来的
时候又在自己寝室的床上,腿上毫发无伤。这家伙没心没肺的,说着还挺高兴,也
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但我知道一定出了什么奇怪的事情,我回到寝室打开电脑,
发现已经有很多人在网上了,微博上所有人都在刷屏,一秒钟就有好几十条微博或
转载,而且还在不断增加,大都是说自己碰到的各种怪事,东西不见了,或者多出
来了,或者自己明明上了飞机火车,醒来时却在自己家的床上,等等。也有报告跳
楼的、撞车的、着火的……”

“其他的论坛也类似。但打开那些新闻网站,却看不到什么最新新闻,不但没有新
闻,昨天发生的一些事情的报道也消失了,只有前天晚上的页面。我越看越不对劲
,仔细一看各网站上显示的时间,是昨天早上,再看我自己的电脑和手机,也是昨
天!”

刘烨不由自主地抬手看表,按下了日期键,韩夏淡淡地说:“不用看了,是2012年
10月11日,周四。”

刘烨还是看了一眼,面色煞白,无力地说:“难道说……时间……退回了……”

“这是唯一的解释,不是么?那天我们四个在宿舍里,不约而同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但当时谈不上有多害怕,只有一种紧张和兴奋,好像一个新世界就在面前。为了
证实这一点我们又跑出去了,这时候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这一点,惊奇、恐
慌、狂热……外面的世界全乱套了,人们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跑,或者焦急地打着电
话,马路上许多汽车撞在一起,剩下的车排成了长龙。我走到路口,放眼望去,发
现整个四环上都是撞得横七竖八的车辆,一眼望不到头。几辆车在燃烧,远处有几
栋建筑着火了,黑烟漫天。我看到对面的电子商城里,有人砸破了玻璃跑进去,好
像是抢劫。除了在战争片或者灾难片里,我从未见过这样混乱疯狂的场面。”

“当然,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开始。”

刘烨目瞪口呆地听着,甚至忘了问“后来呢?”韩夏顿了顿,继续说下去,仿佛已
经忘了身边的刘烨,而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我回到学校里,发现学校里也开始陷入全面混乱,不过学生中还好,暂时没出现
抢劫什么的,只有一大群人在大叫什么‘2012,世界末日’,一边叫一边撕教科书
,往天上扔,与其说是恐慌,不如说是兴奋。然后校警出现了,说今天的一切课程
活动全部取消,把大家赶回自己寝室,让我们等待重要通知,没事不要出来。”

“我们回了寝室,那时候已经九点多了,还想上网,发现网已经被切断了。想去食
堂吃饭,结果门口有警察把守,不让出去,等了三个小时,直到中午,通知终于来
了,说地球附近的局部时空出现了原因不明的畸变,导致时间倒转了20个小时25分
22秒,也就是说,整个地球的状态从北京时间10月12日早上凌晨3点12分53秒被拽
回到10月11日早上6点47分31秒——具体数值是后来才测准的,当时报的是一个含
糊的数据。事实上,得出这个结论并不难,在大跳转发生时,这个时候是伦敦时间
11日晚上七点12分,美国东部时间11日下午2点,西部时间上午11点,这时候绝大
部分人都是清醒的,很多人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自己在一刹那中跳回到了前一天。全
球各大天文台的观测更清楚地证明了这一点,太阳月亮和各大行星的位置都在一瞬
间返回到了二十个小时之前。

“但这个不可理解的现象在全球范围内掀起了空前的大混乱,东亚地区还好,大部
分人在睡梦中,是像我们一样逐渐知道真相的,多少有个心理准备。在世界其他地
区,人们发现自己一刹那就穿越回了一天之前,这足以让最清醒的人陷入疯狂,何
况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群人,而是地球上所有的人!整个世界在一刹那陷入崩溃
,一切需要人工操作的系统,交通也好,股市也好,警察和军队也好,全部瘫痪,
世界进入无序的狂乱,这被称为虚纪元的脱轨时代。”

“据估计,在第一天里,至少有五千万人因为大混乱中的各种原因而莫名其妙地死
去,车祸,火灾、坠机,暴乱等等,财产损失不可胜计。不过到了下午,总算渐渐
恢复最起码的秩序。就我们这边来说,政府宣布北京戒严,军警在街头巡逻,电视
里播放总书记的紧急讲话,让大家镇定下来,党和政府会保证大家的生产生活安全
……科学家也出来了,一个看上去挺有学问的老头说,这可能是宇宙中一种极其罕
有的偶发事件,是宇宙膨胀初期由于暴涨而产生的一组孤立波,在宇宙边界反射后
扫回宇宙内部,导致时空局部震荡,无需恐慌,一切很快会恢复正常……

“是这样?”已经听得晕头转向的刘烨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纯属他妈的扯淡,”韩夏说,“事后我们才知道,这事科学家连个影子都没研究
出来,没人敢出来说话。中央急了,病急乱投医,找了个姓王的科幻作家,把他小
说里瞎编的一段话念了一遍来安抚大家……不过不管怎么说,人心稍微定了下来,
大家给家里打了电话,发现彼此都还平安,不过总还是放不下心,想去买东西囤积
,听说市里也出现了抢购风潮,军警弹压,还打死了人……谣言满天飞。我们大家
也越来越害怕,只希望一切快点恢复正常。

“晚上总算食堂开门,可以去吃饭了。吃完饭又只能在寝室里呆着,当天晚上,全
世界大概没有人敢睡觉,大家默默等待着发生跳转的那一刻。因为当时还不确定跳
转具体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所以我们只能靠猜测,有一个广泛流传的说法是三点整
。随着时针接近三点,所有人的心都悬在了嗓子里,我们宿舍四个人围在一块对准
的表前,一言不发地等待着三点的到来,好像末日审判,每分钟都像一年一样漫长
……

“终于,三点的钟声敲响了!什么也没有发生,时间还在继续着,秒针悠然转圈,
分针缓缓移动,就这样一秒秒、一分分过去,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到了三点十分,
大家几乎都肯定不会发生什么了,所有人欢呼起来,还有人开始放鞭炮,庆祝送走
了瘟神,简直比过年还热闹十倍……大家正高兴着,忽然,有一种奇特的感觉贯穿
我全身,仿佛我整个灵魂脱离了身体,在什么地方飘着,这种感觉只有一刹那,然
后我立刻又发现自己躺在原来的床上,眼前一片黑暗,宿舍内外,我听到所有人都
惊叫起来,我坐起身来,一看表,毫无疑问,我们又回到了6点47分。”

“时间震荡继续了下去,这就是虚纪元的第二天。我们,全人类,全地球,也许全
宇宙,从此永远在同一天中循环着,永无止休。”

4

“这日子可怎么过下去呢?”刘烨出神地问。

“不想过也得过,不是么?第二天,又重复了前一天早上的混乱局面,不过大家多
少已经有了准备,这次政府更快控制了局势,又请那个老科幻作家出来说话,让大
家稍安勿躁,说震荡还要再持续一段日子,正常的时间线预计几天之后恢复,具体
几天也没说清楚,后来预计中的恢复日期一拖再拖,从几天变成几个星期,几个月
……渐渐地,大家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生活在一定程
度上又恢复了‘正常’,这一时期后来被称为‘惯性时代’,在各国持续了长短不
一的日子。主要是因为人们还无法理解虚纪元意味着什么,所以暂时还表现出按照
实时代习惯生活的意愿。这个时期在美国和欧洲国家最快崩溃,大约只过了一周吧
,不过或许因为中国人耐受力强,在中国秩序得以维持的时间要长得多,差不多有
一个多月,但最后还是一样的,一切旧秩序都不可避免地走向崩溃。

“首先人们发现,上班变得毫无意义了。产品会消失,工地会复原,销售会退回…
…无论你干什么,在二十个小时后都会恢复原状,这是没有任何人能改变的事实。
只有一些当下能起作用的工作,比如开公共汽车,或者当维持秩序的城管,或许还
有点意义。

“不过话说回来,人到底为什么要工作?根本上都是为了钱,不是么?而赚钱又是
因为要维持和改善自己的生活,或者往上爬。但既然一切都会复原,这些都没有意
义了。就是每天不吃不喝,过二十个小时后返回起点,身体又会恢复原状。更何况
商店里有吃不尽的美食!食堂和饭馆没人愿意做饭了,但是店里实时代的各种熟食
小吃都应有尽有!不论怎么吃,第二天都会恢复原状,毫无损失。还有其他的东西
,漂亮的衣服、名牌的包和鞋子、手机、电脑、金表……各种琳琅满目的商品,平
常人们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品,都可以随意拿走!不但可以维持自己的生活,而且还
可以得到享受,那么人为什么还要工作?有谁还想工作?

“至于大学里也是一样的,老师不上班了,学生当然也就不上学。

“不知不觉中,工作停止了,人们到商店里肆意抢劫,大吃大喝,警察一开始还试
图阻止,后来自己也控制不住,加入了抢劫的行列。反正这也没有损害任何人的利
益。那段时间,人们除了设法得到享受,什么也不干,因此被称为享乐时代,大概
有半个月吧。

“然而享乐时代也不过是混乱的开始,吃饱喝足后,一个更不可思议的事实才渐渐
被大部分人想明白。如果一切都会在二十个小时之后重新开始,那么也就是说,人
不会死了!一切物理伤害对人都是无效的。实际上,已经有许多人在前一天死去,
时间跳转后又重新站起来,还记得刚才说的那个自杀的男生么?他就是一个例子,
第二天我就看到他在路上活蹦乱跳的。还有其他很多例子,当然人还是有畏死的本
能,一开始很少人愿意尝试……“韩夏想到昨天陶莹和自己被那个女孩用枪爆头的
情景,不禁打了个寒战。虽然明知道不会有事,但那一幕毕竟毕生难忘。

“……但后来试过的人越来越多,所有人都安然无恙地复原了,包括无忆者……”


“无忆者?”

“比如你。你就是无忆者。”韩夏解释说,“每一天终点的时间跳转后,绝大多数
人的记忆还保留着,但有不到1%的人,因为不知名的原因,他们明明和大家一起经
历这一切,但第二天又会完全遗忘,虚纪元不会在他们的记忆中留下任何痕迹,他
们在精神上永远停留在实纪元中。对地球上绝大多数人,真正的2012年10月11日,
已经是六百多天的事了,时光流逝了差不多两年,但对于无忆者来说,一切仍在昨
天。”

“原来如此,这就是我……”刘烨喃喃地说。

韩夏叹了口气:“是的,也许你不信,但这已经是第七次我们坐在这里,我跟你讲
这些话了,而我们其他人加起来跟你解释的次数,差不多有上百次……”

“这么说……”刘烨刚明白过来,惊惧地看了韩夏一眼,“你们早上说的那些奇怪
的话,是要……杀我?”

“别紧张,没有人会死,”韩夏说,“包括你。但是无忆者在这个世界上确实难以
生活,一开始的几个月,你每天醒来都会大呼小叫,我们一遍遍地跟你解释这些,
每次都要花好几个小时也不一定成功,而且第二天又会忘得一干二净,得从头来过
。我们尝试着不理你,但是你发现有问题后,又会嚎啕大哭,或者歇斯底里发狂,
让所有人都心情恶劣,难以忍受,过了几个月,马小军终于受不了,一天早上拿过
水果刀,捅了你几刀……”

“他怎么能这么干?”

“这也不是他的错,那时候暴力杀戮已经相当普遍了。我们也不想伤害你,只是让
你多睡一会儿而已。后来我们轮着来,每人每天杀你一次,完全驾轻就熟了以后,
操作起来非常简单,往脖子边上的颈动脉里捅一刀就行了,只要躲得快点血都不会
溅到……反正对你没有任何损失。其实不止你,”韩夏看到刘烨脸色灰白,又安慰
他说,“我们每一个人都死过,我昨天还被一个疯女人用手枪……”韩夏苦笑着,
指着自己的脑门,做了一个开枪的手势。

刘烨颓然躺下:“疯了,我一定是疯了,我是在精神病院里做梦,梦见你跟我说这
些么?”

“不是你,是整个世界都在精神病院里,”韩夏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在这个
世界上,没有人会真正死去。当然,也没有人会被监禁,如果事先没有被关起来的
话。无论你是打死一个人,还是把他关起来,第二天他都会活着回到自己本来的位
置上去,毫厘不差。这也就意味着,法律失效了,国家机器的威慑力荡然无存,人
们可以为所欲为。

“在那段日子里,我们每个人干的事认真说起来都够上电椅的,社会完全回到原始
丛林状态,在路上,你看到谁不顺眼就可以上去打他,虐待他,甚至杀了他,看到
一个漂亮女人就可以把她推倒在地,强迫她满足你最原始的欲望……当然,机会是
对等的,你也随时可能被某个人打死或者爆菊……别这么看我,我还没那么倒霉。


“混乱继续下去。后来人人自危,虽然不会死,但是被打被杀被强奸的滋味也不好
受,所以大家慢慢开始以宿舍、楼道乃至院系为单位,相互保护,组成一些临时性
的组织,开始武斗。这还颇有几分乐趣。最大规模的一次,是五道口工学院的人,
他们来我们燕大抢女生,我们燕大人都愤怒了,周校长亲自坐镇图书馆主楼指挥,
校警分发武器,上千个男生,以及食堂的大师傅和工友,在东门拿着匕首、菜刀、
擀面杖一拥而上,和工学院的人打成一团……打得尸横遍野,好汉不敌人多,第一
批人死的死,伤的伤,工学院那些猥琐男还是冲了进来,看到几个美女就追,跑到
了理科楼群底下,但他们没想到这是我们的诱敌深入之计,那时候楼上伏击的女生
开始把几千个开水瓶往下砸,砸得那些家伙鬼哭狼嚎,不是被砸死就是被开水烫成
烤猪,扔下一堆尸体往回跑……”

刘烨一拍大腿:“痛快!太痛快了!”

“更痛快的事情在后面,既然没有人怕犯法,也就没有人害怕国家了,人们终于可
以一出内心积压了几十年的怨气。虚纪元三个月后,有谣传说时间震荡是政府搞的
秘密试验导致的,狂怒的人们聚集起来冲进中南海,警卫打死了几个人,但是架不
住人多,都做鸟兽散了……他们把来不及跑的几个常委都抓了起来,总书记躲进了
固若金汤的地下掩体,但是他身边的保镖出卖了他,主动把他押了出来,老百姓把
这些家伙押到广场上公审,狠狠地打了一顿,又七嘴八舌地审问,可惜又问不出什
么,最后全都砍头了,大家都high极了。

“这事传到燕大,已经是晚上了。我们听了非常高兴,决定第二天再搞了一次。那
次你也去了,虽然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不过听到这种事你倒是兴高采烈地跟在后面
,公审的时候亲自上去抽了国务院总理两记耳光,骂他当政多年,房价调控不力…
…”

“我……会干这种事?不会吧?”刘烨大惊。

“怎么不会?后来你是第一个冲进纪念堂,把主席他老人家给(以下省略五百字)…
…那真是疯狂之极的时代啊!”

“别说了,”刘烨几近崩溃地捂着耳朵,“别说这些细节了好不好?只需要告诉我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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